魏进忠笑着问周于德:“那就你说,兵力多少合适?以及军费开支又怎么算?还有粮食消耗。”
周于德道:“以一营兵力足矣……”只说了这一句,就似卡了壳,半天都没听见说下一句。
魏进忠却十分有耐心,等他接着说。唐守钦和赵乔年皆看着他,赵乔年大概知道周于德卡壳卡在哪里,但似乎又不好抢话,只是张了张嘴,却没吐出半个字。
唐守钦才到任,对任何情况都不熟,就算他有所猜测,也不好替他接话,遂气氛冷淡下来,一时竟鸦雀无声。
还是魏进忠先开了口:“周总兵标下有多少兵力?”
周于德回道:“标兵一营。”
“既然一营兵力足以……”魏进忠沉吟道,“那就这样吧,青州营调千总一人,把总二人,兵力1000;总兵标兵同样调千总一人,把总二人,兵力1000;俺的亲兵调把总一人,兵力500,巡抚标兵同样把总一人,兵力500。成立征剿营,营设中军一人,由贾艾领之,听总兵节制,千总二人,把总六人不变。你们看这样如何?”
周于德听了连忙点头:“这样最好。”另二人同样点头称是。
“那么开支又如何算?周总兵你接着说。”魏进忠又道。
“好!”周于德应道,于是又斟酌片刻,“若是按一万人马三日粮食计,就需一个辎重营用大车80辆载,每车米豆煤炒12石5斗,再加上其他战车携带和士兵自带粮食,那么一个辎重营可携带米三百石,煤炒三百石,黑豆五百石,外加草料10000束。”
“这是一万人马三日的量,三千人马就按九日计,平均一人一日光消耗米就要二斤四,”唐守钦接过话,“但本身一个辎重营是1660人,这也得算粮耗。”
魏进忠想了想,问道:“这1660人,都有哪些人?”
周于德又回:“骡夫646人,车正80人,舵工80人,其余是护卫战兵800人,剩下就是军官,骡马646头。另外还有旗鼓、爪探、架梁、开路等大小将官,共254员。”
“也就是说,一个800人辎重营,需要同等数量的护卫来保护?”
“是,”周于德回道。
魏进忠又看向知府赵乔年:“赵知府,你有何建议?”
赵乔年先是一愣,思忖半天,大概明白了魏进忠的意思:“这八百人倒是可以征发临时徭役,只要白粥盐菜管够。”
“嗯,”魏进忠接着道,“可以分成三批,每一批运送完成之后,再换下一批。至于护卫,就暂时由营兵充任,同样分为三批次。觉得这样如何?”
赵乔年点头,但面上还有些迟疑:“只是粮耗又怎么算?”
“这部分粮耗就由青州府承担吧,若是困难,可动用那十万两银子。”
赵乔年一听,神情这才松了一些:“魏爷,下官还有一问,就是去年秋粮几乎颗粒无收,本府粮仓几近空置,纵然有了银子,又哪里能筹得米粮?问临近州县调的话,就只有济南府的,但也未必能保证足数。”
“唔,这倒是个问题……”魏进忠微皱眉头。
唐守钦似想到什么,突然说了一句:“漕粮呢?”
“诶,对啊!”经他一提醒,魏进忠一下想到了,已在青岛停泊的海船,其中应该有不少漕运改海运的粮船。“不如这样,调粮这事就要麻烦唐兵宪了,去青岛港,找海运粮船直接征调粮食,按时价购买也可。”
唐守钦想了想,好像只有这样,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魏进忠接着问:“好了,开支说完了,还有别的问题吗?”
周于德道:“还有武器装备……”
魏进忠干脆直接说:“俺从京里带了五百支各类单多管火门枪,轻重火绳枪,火箭,佛郎机等,以及弹丸火药。”
周于德再一次被惊讶到:“魏爷,这,这……恐怕需要训练士兵,再配备一定数量的战车……”
“这就是你周总兵要去协调的事情,”魏进忠似乎并不想听他说这些,“诸位还有别的问题吗?”
唐守钦面有犹疑,只见嘴张了一下,话却没有说出来。被魏进忠看在眼里,问他:“唐兵宪有问题?”
唐守钦只得道:“此次剿匪,魏爷虽不以首级计算赏功,但按以往,以及朝廷对于军功监察的规定——凡大举征剿,风宪官务随营记功查验奏报。再由地方督抚上报奏功疏,通过票拟、批红,下放至六科中的兵科,然后抄送兵部执行。兵部接到奏功文书后,还需查对立功名册是否真实,覆勘名册例由兵部职方司发文,经由都察院转行战区的巡按御史负责,所以……”
魏进忠相当好脾气,等唐守钦说完,接着话道:“唐兵宪,俺只问一句,镇守内官可有权监察奏功?”
“呃,有,太祖皇帝曾‘令内官象牙牌临阵看视,奇功者,即与牙牌守执,径赴大营奏知,给与勘合,以凭升赏。但此法在永乐之后再无……”
“那就这么定吧,”魏进忠并不等他说完,“着刘时敏以司礼监监丞的身份随军监纪军功,稍后俺会将今日所商议之事,一一写入奏疏,呈给万岁爷。至于你说的牙牌嘛,那倒不难办。”
唐守钦当然不是因牙牌的问题,但他对此也无话可说,只另道:“那么杨抚台他……”
“他身为巡抚,需统领军队,自然等他一到,”魏进忠想了想,“等他一到,大军就开动吧。但这之前,周总兵务必将一切事宜处理妥当,赵知府也是,尽早行动起来。”
“是,下官明白。”
“好了,诸位还有什么问题?”
三人闻之,又沉思一阵,似乎该说的都已经表达清楚了。细微末节嘛,就具体问题具体再说了。
“既然你们没问题了,那么……”魏进忠等三人都没问题了,才缓缓开口,“俺有问题,需同你们交待清楚,也算是约法三章。”
“第一,此次征剿,重在招抚。招抚谁,周总兵清楚吗?”
“具体不知,”周于德道,“但卑职猜,应是跟此地的什么相关?”
“颜神镇乃两府交界地,也是益都、淄川、莱芜三县交界处,还是通省孔道,此地的重要性,无需俺再强调吧。这里土地贫瘠,故民也贫,唯有山中矿产丰富,尤以焦炭和铁矿。所以业铁者、业陶者不下数千,再加四方商贩群聚于此,又有不逞之徒混于其中,从来都是倡乱之根源。本镇守心地仁慈,此次剿匪虽师出有名,但还是尽力以招抚为主。”
“魏爷希望招抚这些人?”
“当然啦,若是大奸大恶、亡命之徒,还是当格杀勿论,不用仁慈。此其二。”
“第三,此次贾艾听你节制,但俺的500精兵,还是有他具体指挥调动。立功上不必照顾他们,他们也不会抢功,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贾艾都自有安排。”
“是,卑职明白。”周于德回道。
“再加个第四吧,不许奏带家人子弟、随从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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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交待清楚,商议也基本结束。
不多时,三人告辞离开,各自忙各自的去了,魏进忠也回了后宅。
这杨镐,自得了朝廷的委任,从河南老家出发,先取道进京,后至山东,一来二去,路上就耽搁得久了些。好在山东他本就熟,只是对那位镇守内官不太熟悉,这一路打听下来,居然褒贬不一?这……就让他有些糊涂了。不是说,矿税之害,皆因税珰之横征暴敛,税珰的名声,早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岂还有褒之的?
他紧赶慢赶到了济南,已是商议结束后的第三天。先去见了巡抚黄克缵,从他口中得知,他人还未到任,就已经有诸多事等着他去经办,比如带兵剿匪……
这又让他惊讶了一盘,他不禁对黄克缵道:“抚台,据下官所知,自陛下登基以来,颜神镇已历经大大小小的剿匪不下九次。如今就算有匪,也不成气候,又何须出兵剿之?要动兵,就算陛下答应,兵部可答应?户部可答应?还有九卿科道……”
黄克缵摇摇头:“人家自己筹措了十万两饷银,答不答应还重要么?只要陛下不反对就行。”
“多少?十万!”杨镐震惊,满脸写着四个字——难以置信:“这……那……”
黄克缵笑了笑,仿佛十分理解他:“杨大人不用怀疑,你也无需在此逗留了,这就去青州吧。”
“他真是为了剿匪?”杨镐忽然问道,似没听见黄克缵刚才那句提醒。
黄克缵摇摇头,却不说了。
是以,杨镐便带着满腹疑问,赶往青州。
才走至金岭镇,还未到下一个驿站,他就已经觉出气氛迥然。这一路车辚辚、马萧萧,像极了几年前,壬辰援朝抗倭的前夕。
杨镐坐在马车中,恍惚间,往事就如车外不断倒退的风景,在眼前一闪而过。初时清晰,但过去,也就模糊了,他不想回头,也不值得回头,唯有抬起头向前看去。
进了青州府,又是另一番感觉——紧张,人人都行色匆匆,几乎没有闲人。杨镐径直进了府衙,问清知府在哪里,索性就登堂入室。
还是有小厮先行禀告于赵乔年,他整理好官服,匆匆出来迎接:“微臣叩见杨抚台……”
“赵知府快快请起,”杨镐连忙扶起他,又问,“本官一路赶来,就怕耽误了正事。周总兵和唐兵宪可在?”
赵乔年回道:“他二人此时不在,但稍晚会返回府衙,今夜最后一次会议,顺带解决几个细节。明日大军即将开拔,幸而杨抚台正好也赶上……”
杨镐闻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总有赶鸭子上架的错觉:“呃……那就……对了,魏镇守又在何处?”
“卑职暂不清楚。”
“那算了,”杨镐只得道,“这样吧,你先说说情况,我也好熟悉一下。”
赵乔年道:“是,那杨抚台先请入堂,卑职与您详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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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进忠其实就在后宅,
正听着刘时敏年读徐光启的来信——另一篇故事。
魏进忠难得端坐于桌案旁,两手放于案上,眼却微闭,仿佛听睡着了一般。
“这段其实讲的是‘田氏代齐’的典故,大意说:有钱人在钱多了以后,就会窥视神器,如果人君放任不管,足以让民间豪强——‘势足以使众,恩足以恤下’。那么接下来,就会像齐国那样——‘权移于臣,政坠于家,公室卑而田宗强,转毂游海者盖三千乘,失之于本,而末不可救’。这就是说……”
“‘今山川大泽之源,非独云梦、孟诸也。鼓铸煮盐,其势必深居幽谷,而人民所罕至。奸滑交通山海之际,恐生大奸。乘利骄溢,散朴滋伪,则人之贵本者寡’——矿藏之源,大都在深山幽谷之中,就好比颜神镇的矿藏,同样在大山深处,普通百姓根本无力采掘,若是官府放任不管,则易滋生巨奸。”
“俺记得,颜神镇去县治益都,就有二百里远吧?”魏进忠忽然道,“也难怪这么些年,那镇上也只设了一个捕盗通判。不是早有置县的传闻吗?”
刘时敏不知如何作答,停顿了半天,还是继续读‘故事’:“接着方才的故事——解决办法就是,‘愿募民自给费,因县官器,煮盐以用,以杜浮伪之路’——也就是说,民众出钱,官府提供工具,生产之后,朝廷再统一收购销售。
所以,‘由此观之,令意所禁微,有司之虑亦远矣’,这就是做长远打算……”
“呵呵,这不就是跟开矿一样吗?”
“差不多吧。”
“时敏呐,”魏进忠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刘时敏,“要不你就照着这故事,写一篇揭贴吧,等周于德取了颜神镇,就贴在镇上,让那百姓知道,朝廷为何要出兵……”
刘时敏思索一下,问道:“是用于安抚民心?”
“当然。”
“也好,”刘时敏边应着,边就斟酌起来。很快有了腹稿,遂坐下。提笔写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家人有宝器,尚函匣而藏之,况人主之山海乎?布衣有朐邴,人君有吴王,私威积而逆节之心作……’
“夫不蚤绝其源而忧其末,若决吕梁,沛然,其所伤必多也。则强御日以不制,而并兼之徒奸形成也……曰:一家害百家,百家害诸侯,诸侯害天下,王法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