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錾玉
    二人找了一家名叫藕香阁的饭店坐下，因为白柒柒觉得名字很亲切。宾客已经不少，上座率大概在七八成的样子。
    “这家店倒是莲藕做菜是特色，可是我不吃藕。”白柒柒觉得有点为难。
    “师姐这么美，怎么会吃藕？”马克故意将吃藕二字读得很快。
    白柒柒噗嗤笑出声：“原来吃藕还能这么解释，我却是因为不忍心呢。”
    “我明白，相煎何急嘛，可是，不吃香煎藕饼不就可以了？”马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多谐音梗。
    白柒柒嘟着嘴白了马克一眼，自顾自点了几个小菜，一边点一边说：“昆仑的饮食其实要比岱舆好吃多了呢。”
    “那肯定，还有什么食物能比得上家乡的味道呢？”马克感叹了一下，离家不过数天，他已经想念妈妈做的红烧肉了。
    “可惜柏鉴还在岱舆，没一起过来。”
    “柏先生似乎比你更馋，只是不知道幽冥界的食物好吃吗？”马克笑道。
    “你有兴趣？”
    “算我多嘴。”
    菜端上桌来，一条清蒸瑶池虹鳍鲮，红烧翀翀雀，清炒瑶池金芡实，一个灵芝百合羹，三菜一汤，清清爽爽。马克吃了一会，的确觉得味道虽然还是不如凡人界，但要胜于岱舆不少。看来这条美食街生意火爆也是有点道理。
    这次吃完饭后马克主动买单，虽然身上的鲛珠也是白柒柒所赠，但是绅士的风度还是要有的。
    二人信步走出酒店，随便散着步闲聊。忽然马克脑子里出现了一个闪烁的光点，就跟初来昊苍时一路上的指引向导一样。
    马克立时意识到是大师父广成子在呼唤自己，连忙和白柒柒上了飞辇离开美食街浮岛。
    “原来师父还有这种联系方式可以call我，还以为脑子里那个光点到了目的地就没了呢，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不知道师父肯不肯教我。”
    飞辇的头部有一个透明的圆球，驾驶者只要将双手放于圆球之上，凭着意识就能驾驭飞辇去往目的地。这次换成马克驾驶，他将双手置于圆球，意识中的那个光点便指引着飞辇起飞，飞往昆仑神山。
    颅内光点导航还是很给力的，毕竟是它一直指引着马克来到昊苍界岱舆域的交界点。
    飞辇自动导航一路向上飞翔，越过了瑶池上空，直到将近昆仑山巅。如果在凡人界，由于大气层的作用，到达这个高度足以让人无法呼吸，但是昆仑却不会让人感到有半点不适，甚至连温度变化都没有。
    快到山顶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宏伟的白色建筑，最为庞大的那座宫殿居中高耸，有一排宽阔的台阶通往那个宫殿。周围也坐落着几百座大小不一的白色殿宇楼阁，整个建筑群庄严而肃穆，壮观无比，气势吞天。
    “玉虚宫？”马克有点激动。
    “是啊，你带着飞来，却不知道这是哪里？”白柒柒一脸疑问。
    “嘿嘿，不好意思师姐，我是被师父指引来的，只知道要来这里，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说话间飞辇自行降落，停在一座大屋前。
    二人下辇走了进去，果然看到广成子就在里面等候。
    “师父，这是您的府邸？”
    “嗯，玉虚门人的居所都在这里一片区域。”
    “您的房间都喜欢弄成这么白晃晃的吗？”马克进门就看见整个房间又是明晃晃的白色，比起岱舆大屋，这里多了些家具，连家具也是毫不例外的白色。
    “闲话少说，不知轻重。”广成子懒得跟马克废话。
    白柒柒在边上咯咯一笑，妙目含笑看了一脸尴尬的马克一眼。
    “柯古族一事昆仑和玉虚都已知悉，可能事态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重些，黎贪一族早在数百年前已经和柯古族人暗通血脉，所图非小。这件事非同小可，不日昆仑即会兴兵征伐柯古族。徒儿这次功劳颇大，昆仑和玉虚都有所奖励，不过要过些日子，我会让柏鉴带来凡人界交与徒儿。”
    “不要什么奖励啦师父，柏先生会很忙吗？需要徒弟去帮忙吗？”
    “他乃三界使，需回一下幽冥界处理一些事宜，有端倪发现黎贪一族在幽冥界也有所动作，这忙你现在还帮不了。凡人界兴许也有风波将起，你还是要及早回去。”广成子见马克并不贪心，而且颇为热情，也是脸现赞许。
    “师父啊，那我回到凡人界需要注意些啥？”
    “你的血脉感应由内而生，你二师父已经用龙血丹和百酿酒将你血脉激活，为师目前也没啥可帮上忙的。但是九黎余孽藏身暗处，不知底细，徒儿切记勿过于张扬，暴露自己身有应龙血脉，以免遭到彼等群攻发难。”
    “你现在肉身强韧，你们凡人界的常规武器难以对你造成伤害，但是黎孽狡诈，隐忍潜伏三界数千年，必有大量准备，断不可轻心。而且九黎血脉纯血传人也是铜皮铁骨，寻常凡人及枪支对其杀伤力有限。”
    “限于三界隔断，昊苍不得太多干预凡人界之事，也无法派遣别的人手去凡人界帮手。但是三界之间荣损与共，这件事为师还需多多斡旋，以期三界相关人士能够互相合作，联袂对敌，但是此事颇为不易，绝非朝夕可成。”
    “不过，徒儿眼下返回凡人界绝非一颗闲棋冷子，也绝非孤悬而战，要知道凡人界尚有不少修仙门派，三界之间必有呼应，这些门派中人闻讯后也不会置身事外，少不得会派门人入世行事。所以徒儿你回人界后应该会有一些修仙门派中人陆续与你取得联系。”
    马克内心顿时紧张，从来没有一件事可以让自己产生如此大的压力。像师父这样法术无边的大仙，都无法过多着手凡人界之事，而自己的能力是不是能够应付九黎余孽在凡人界的行动并不乐观，即便能应付，又能应付多少？
    “师父，如果我发现九黎血脉之人，该怎么办？”
    广成子目光一凛：“确保自己无碍之前提下，杀！”
    “师父您对凡人界的体制和机构想必有所了解，这事儿不是网络小说里写的那样，毕竟凡人界有法律制约，杀死一条人命的话，虽说我自己不会有性命之虞，但是这一手的麻烦总是难以避免，万一事发，难免警察找上门，还会坐牢啥的。何况真的要杀人，难免会有心理阴影，轻易也下不去手啊。”
    “放心，这事自然会有所安排，到时候交给柏鉴即可。徒儿你虽然自保有余，但是战斗经验不足，你的血脉感应到九黎踪迹，大可以让柏鉴或者小白动手，毕竟他们在凡人界没有档案，行事要方便些。至于杀戮，三界的标准不同，但是大道相通，这个权且算作徒儿你的凡人之劫，能否渡过则在个人。”
    马克低头沉思了片刻，转头看了看白柒柒，摇头道：“柏先生也就算了，我不会让师姐涉险的。”白柒柒闻言低头，双颊微红。
    广成子忍不住一笑：“柏先生涉险就没问题？”
    “不是这个意思，这个柏先生看上去就比较能打，你看师姐......”
    “谁说我不能打？师弟你要和我试试？”白柒柒在一旁一脸不服。
    “师姐开玩笑，我怎么敢和你试，你是霸王花，你是女英雄。我的意思是柏先生一半幽冥一半昊苍，生死堪破，一旦动起手涉及生命，顾忌肯定比我和师姐要小。”
    “三界历无数劫，大道路上哪次不是尸山血海？徒儿，你经历了也就懂了。”广成子微微叹气。
    “打架我是不怕的，唯独生死一念，徒儿的确需要些心理建设。师父您是大罗金仙，历劫无数，生死对您来说，是有常，而徒儿我凡人界生长至今不过三十年，生死对我来说，仍是无常。师父您明白吗？”
    “当然知道，很多关于生命的疑惑交给你的应龙血脉吧，它会给你答案的。为师如果在这里给你解开因果，不是大道之途。徒儿你已经走了太多捷径了。如果因为贪省力而走小道，终究是左道旁门。”
    “师父，我不是畏缩害怕，既然是应选之人，当然责无旁贷。我只是在自己人生的巨大拐点上有点疑惑，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去应对。”
    “嗯，为师明白。你师姐要比你想象中强大得多，此次随你前往凡人界，一是互相有个商量照应，二是留在昊苍界的确会有可能引起东华帝君那里的麻烦。平时还则罢了，眼下局势初显，昆仑和扶桑免不了有所合作呼应，可不想让小白被当成棋子。”
    “我一定会照顾好师姐的。”
    “嗯，好徒儿。”广成子赞许地点点头，说着取出一根玉简，对马克正色道：“接下来，为师正式授一门剑法给你，配合你本命双剑，可助你御敌制胜。记住，无论路上有杀戮，有欺骗，有离恨，都是通往你的大道所必经之路，本心既固，则无畏途。你可准备好了？”
    马克闭上双眼，沉静了一会，脑海里似乎有一条金色的线条冉冉而起，渐渐变得粗壮，不多时，就变成了一条金色的大路，通向远方。马克蓦然睁开双眼，大声说：“徒儿准备好了。”
    广成子“啪”一下将手里玉简拍在马克的额头，玉简粉碎，变成一堆白色粉末，纷纷扬扬飘落。马克只觉得大脑里冲进一个白色的小人，手持双剑，使出一套繁复变化的剑法，剑法使完，白色小人化作无数条白线，散入马克的四肢百骸。
    马克顿时觉得脑子里记住了这套剑法，瞬间融会贯通，好像随手就能使出这门奥妙而又威力无穷的剑技，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我会了。”马克双目放出金色光芒。
    “此剑技名为‘錾玉’，玉虚有百术百技，你的转轮眼便是百术之一，而这錾玉剑法则是百技之一。人界有本蒙学叫做千字文对吧？里面说到玉出昆岗，这昆岗实则乃是指三界共治时期的这个昆仑。这里的昆仑之玉和你凡人界的昆仑玉有所不同，是至坚至硬之物，而此剑法称为錾玉，则是取其无坚不摧之意。”
    “名字不怎么霸气啊，我看那些神仙玄幻小说，里面的剑法都是很牛逼的名字，什么斩龙，什么破山，什么玄天，我这个剑法就切切玉吗？”马克心里逐渐开朗，也就没大没小起来。
    “斩龙很了不起吗？我去抓一条来给师弟斩斩。”白柒柒在边上插嘴。
    “师姐你这么暴力向，真的好吗？”
    “呵呵，华夏尊龙由来已久，这是文化。于昊苍界来说，除了上古神龙一脉，一般的也就是相对高级点的神兽，斩一条龙的确也没啥值得骄傲的。”广成子语气也轻松起来。
    “那么我想问问，龙是胎生还是卵生的呢？”
    “无鳞的龙是胎生的，有鳞的是卵生的。”白柒柒歪着头想了一下。
    “还有无鳞的龙？”马克一脸惊讶。
    “当然，龙的品种可多了，有青龙、苍龙、黑龙、白龙、赤龙，逆龙，夔龙、六翼龙、潜山龙、噬云龙.....”白柒柒掰着手指开始数数。
    “师姐，想吃夜宵吗？”马克忍不住打断白柒柒，他担心万一师姐脑子好，记住了几百种龙的名字。
    ……
    二人陪广成子聊了会天，决定第二天便回凡人界。白柒柒一个人回太乙真人的府邸整理些行李，一并放入了乾坤收纳袋，同时也给马克拿过来一个。
    马克拿到乾坤袋又是好奇不已，原来玄幻小说里写的空间戒指之类的东西还真的是有存在，这个太乙师父亲手打造的乾坤袋外面看上去就是个零钱袋，内里却有大概千余平米这么大的空间，这不就是空间戒指的类似产品？
    想到三界六合塔和芥须宫，外表看上去了了，到了里面则是空间无限，想必也是用了相同的空间法则。大则宫殿大厦，小则乾坤收纳，原理一样。
    马克拿着乾坤袋，想着有没有时间去买点昆仑土特产拿回去孝敬二老，后来想想，自己也不能太高调，装逼不重要，也就罢了。
    广成子打开了两个屋子，马克和白柒柒分别休息。
    马克晚上睡觉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手持利刃，和无数妖魔浴血奋战，浑身上下如同在血池里捞出来一样，双目变得通红，在无数尸首堆里昂首嘶吼，像个野兽。梦里广成子又出现了，他只是在边上负手旁观，看着自己不停杀戮，目光冷冷的，毫无感情。
    这所谓的大道之路，真的充满了血腥和杀戮吗？马克在梦里问自己。半空中忽然两道金光横扫而出，把眼前的一片血海荡涤一空，漫天的乌云在金光挥洒之下层层破开，血色的天空一下子变得光风霁月。
    他记得这是应龙的双眼。
    应龙的双目和马克对视了良久，良久良久，天地间一声龙吟，振聋发聩，双目金光隐去。马克没有看见应龙是不是离开了，也许整个天地间都是应龙，还在看着自己，只是大象无形。
    马克忽然醒来，浑身大汗，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却再也睡不着了，不知时辰。一个人走出府邸，抬头仰望，只见漫天繁星，比起凡人界的星空，也是差不多，一样闪烁一样明亮，一样星罗密布。
    只是在凡人界身处都市，都不记得有多久没看到这样的星空了。
    马克忽然觉得一双手伸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微凉而柔软，滑腻的感觉就像是暖玉。不用回头，就知道白柒柒在自己身后，他第一次没有出现小鹿般的心跳，但是心里被如潮的暖流包裹。
    “去看看昆仑的夜吧？”白柒柒的心思如玉藕一般七窍玲珑，又如何不懂马克在想什么？
    “好啊。”
    飞辇盘旋而下，经过瑶池的上空，从池中的巨鳌喷出的几十条高大的水柱之间穿梭而过，天干十塔放射出五色光芒，照耀着瑶池里的十二鳌岛。鳌岛上的楼宇间传出欢声笑语，伴着仙乐飘渺，一派祥和升平。
    高崖边悬挂的瀑布在夜里如一条白色的巨龙，咆哮轰鸣。马克内心思想转处，五行戒玄石闪亮，瀑布的水流涌动，奔腾出千军万马，挥舞着刀枪剑戟，驰骋厮杀。马克如同听见了震天的呐喊声，好像又看见了那天赤精子用攫影术让自己身临其境的修罗场一般的涿鹿之战。
    千军万马冲向瀑布底端的浮岛大湖之中，霎那间消弭不见。飞辇漂浮在湖面上空，除了瀑布的轰鸣，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安静地在湖面上停留了一会，飞辇又往下飞去。掠过海面无数群岛，看着无数屋宇的灯光星星点点，飞向天边冰轮般的圆月。
    “原来是十五了呢。”
    飞得越远，岛屿越是寥落，到了远处，大海依然无边无际。天上和海面，有两个月亮。
    马克忽然一声清啸，从飞辇中跃身而出，冲向下面的大海，白柒柒见状一愣神，连忙驾着飞辇紧随马克下落的身形追去。
    只见月光之下，马克身上发出一片银色的光芒，背后出现两枚巨大的羽翼，正是万羽刀甲所化。双翼展开，马克像一只银色的巨鹰，贴着海面滑翔，在海面犁出一长条细浪。蓦然，马克收起刀翼，身体坠入海中，激起一片水花，片刻，他的身子忽然又从海里飞出，半空里双翼舒展，一个盘旋，身子落入飞辇之中。
    马克运用五行戒，浸湿的衣衫里刹那涌出无数水珠，瞬间浑身尽数干透，滴水不沾。空中的水珠缓缓聚拢，变成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在月光下如水晶雕琢一般光芒流动。
    白柒柒心思转动，从眉心现出七颗白玉般的莲子，围绕着水莲花缓缓旋转。
    “师姐，这个世界真美。”
    “是啊，很美。”
    “所以，要让它一直这么美下去。”马克长长呼了一口气。
    飞辇停在半空，一直到东方渐白。不管身在三界何处，一样看得到日月盈仄，辰宿列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