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瞬间燃起的火苗,煤气罐罐脸上露出得意神色,朝着众人大喊:
“看到没有,点火立燃,就算柴火再潮,也不碍事。”
这沿海边陲的穷乡僻壤,谁见过这个呀,都大呼惊奇,有人忍不住开口:
“这神油怎么卖啊?”
听到这话,刚才还眉飞色舞的沈惟敬立刻换了副死了老娘的表情,他心痛欲绝地说道:“此油从蜀地运送而来,千里迢迢,颇为不易,但乡亲们开口了,我就忍痛贱卖了,那个……一钱银子一壶。”
刚开口,人群中一个瘦高个子就说道:
“如此神物,就卖一钱银子?便宜啊。”
“对啊,不贵,不贵,老板仁义。”另一个脸色蜡黄,如瘦猴般的中年也扯着嗓子附和道。
看了看煤气罐罐,又看了看附和的两人,围观的百姓发出阵阵唏嘘,竟是一哄而散。
有人走时还出口讥讽:“一钱银子,你还不如下海做贼,这样来钱更快。”
眼看着众人要走,煤气罐罐急了,连忙改口:
“哎,别走啊,价钱好商量,一钱两壶……三壶也可以谈的嘛。”
嘉靖时代,一两银子十六钱,按照购买力换算,差不多是后世六七百块钱的样子。
一钱银子就是四十块钱,这可是四十个白面馒头,对于在温饱线挣扎的百姓来说,够活一周了。
吃饱尚且困难,谁脑子被驴踢了,会为了生火方便一些掏银子呢?
“别走,别走啊,这神油不仅可引火,还可做灯油,夜间甚是亮堂。”煤气罐罐不甘心,想要挽救一下。
百姓们没人再理会,各自离去。
就在这时,一个头戴四方巾,穿着灰色棉袍的中年人却是有了兴趣。
他背着个小箱子,上前两步,“老板,这引火之物可是石油?”
沈惟敬一愣,看了看手里的葫芦,摇头否认,“什么石油,这是神油,神油懂吗?”
“可否让在下看看?”对于沈惟敬的狡辩,灰袍中年并不在意。
眼看着周边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如果这油今天卖不出去,他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沈惟敬也不矫情,索性就把葫芦给了灰袍中年。
灰袍中年拿起葫芦掂了掂,又倒了少许在手指上拈了拈,接着闻了闻气味后笑道:
“颇似淳漆,燃之如麻,燃烟甚浓,不错,就是石油,没想到梦溪丈人所言之石油,今日可以亲眼所见。\"
看灰袍中年说得头头是道,沈惟敬也被唬住了,他抬头试探着问道:
“那,这石油可值钱?”
“救人之事,岂可用黄白之物衡量。”灰袍中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据《大元一统志》记载,此物可治疮癣虫癞,亦可治小儿惊风。”
“救人之物?”刚刚还有些沮丧的沈惟敬听到这话,心思活络起来,他朝两个托挥了挥手说道:
“听到没,我怎么说来着,我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汪修齐看到这一幕,有了猜测,他侧头轻问王二:“那灰袍男子可是李时珍,李大夫?”
“不知是否姓李,不过我见他入宅给你瞧过病。”王二摇头,不确定地回话,顿了片刻,他顿时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说道:“难道他就是胡部堂请来的李御医?”
汪修齐笑着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他了。”
“看你的打扮,是郎中吧?既然能救人,那就都卖与你吧。“沈惟敬指向一旁的独轮车,故作肉疼地说道:
“此车内有三十壶,收你一两银子如何?”
中年男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笑着说道:
“在下只是郎中,要这么多石油做什么,就算试药,一壶即可。”
沈惟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识货的,哪肯放过,他拉着中年男子的袖袍,胡搅蛮缠起来,“先生,你就买了吧,这油可不好找,如果嫌贵,可以再商量。”
两个托一看这情况,也是围上去,七嘴八舌纠缠起来。
汪修齐皱了皱眉,他走上前去,推开了缠住中年男子的几人,大声喝道:
“住手,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沈惟敬一愣,打量着汪修齐,突然余光暼到了汪修齐身后的王二,他眼珠一转,挥手阻止了两个要上来教训汪修齐的伙伴。
他朝王二笑了笑,又朝汪修齐拱手:
“不知这位公子是?”
汪修齐没有理会,而是对着灰袍中年一躬到底,“晚辈汪修齐,感谢先生救命之恩。”
灰袍中年这才看清汪修齐的样貌,忙伸手搀扶,笑道:“没想到你穿这么多,一下子,我还真没认出来。”
看着自己企鹅一样的装束,汪修齐一脸黑线,尬笑着附和:
“家母担心学生受凉,所以……”
见两人寒暄上了,被晾在一边沈惟敬不乐意了,虽然不敢纠缠,但还是对灰袍中年喊道:
“我说,这神油你还买不买了,耽误这么多功夫,还浪费我们的油,难道是寻我们开心不成。”
灰袍中年只是出于好奇而上前查看,无心买这么多油,看沈惟敬一脸不买不罢休的气势,有些无奈。
汪修齐瞟了沈惟敬一眼,转身说道:“先生稍等。”
说完,他走到沈惟敬面前,低头看着这个低矮的煤气罐罐,满脸堆笑说道:“看样子,这油我们是非买不可了?”
沈惟敬丝毫不怵,抬着头,鼻子朝天:“必须买。”
“好,我买。”汪修齐脸上笑容更甚,突然间,他手臂抡圆了就是一个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煤气罐罐被打得一个趔趄,连连倒退几步。
他那张凹凸不平的脸上,瞬间就多了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你,你……”猝不及防的沈惟敬被打得有些懵,他捂着脸颊,竟说不出话来。
片刻,沈惟敬缓过神来了,他边退后,边指着汪修齐大喊:“敢打我?麻六,猴子,抄家伙,干……”
话还没说完,嗓音却是戛然而止。
只见他两眼怒火渐渐平息,转而变得直勾勾的,脸上慢慢地还浮现出谄媚的笑容。
汪修齐不知何时已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托在手里,他盯着沈惟敬,淡淡问道:“知道为何打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