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风邀请长剑弘一同在崖边坐下。
他说道:“曾闻燕赵古来多侠客,今日一见,果然是古今同理。”
“前辈谬赞了,不过是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
“布袋冲百十号匪众、大孤山三个舵主,其危害可不是街边的狐群狗党可比。其恶盈天,你侠名自盛。不过侠名越盛,你却越有危险。”
“前辈,此话怎讲?”
“我且问你,你当初为何要杀他们?”
“他们奸淫劫掠,为祸百姓,乃是取死之道。我杀他们,自然是要惩恶扬善,造福一方。”
“很好!你以侠之名,取他性命。那你可曾想过自身安危?”
“晚辈不才,但对自身能力还颇有信心。”
“我说的安危,并非来自即不思等人。如你所言,他们已有取死之道,你定他生死,于理于法皆无大碍。即便报至官府,你搏杀盗匪虽有擅杀之嫌,却也会从轻发落。但你能以侠杀之,他们的家人是否有朝一日,也能以孝之名、以义之名前来杀你?”
柳扶风缓缓说罢,静静地等着长剑弘思考。
他二人此时危崖并坐,谈思辩道。
长剑弘的思绪深深陷入彼此的话里,他想反驳柳扶风这一番话,但心中又明白,自己能以侠名除恶,别人自然也能以孝义之名来找自己寻仇。
“我出手之时,没有想过这些。不过他们的家人倘若来找我寻仇,我不会因此而杀了他们的家人。”
“那你岂非危在旦夕?”
“我只是不杀他们,不代表要坐以待毙。为盗被杀,若他们的家人知善恶、明是非,便不该来寻仇;若不知善恶、不明是非,觉得孝义亲情可为恶行遮羞,那他们迟早会自食恶果,我无需担忧。”
“若他们都是不知善恶、不明是非之人,一意孤行要向你寻仇,你真不担忧?”
“任侠仗义,有死而已。何况真有那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长剑弘洒脱之语,说得意气风发,丝毫不为柳扶风所言而惧。
柳扶风赞赏一笑,他只是听闻了即不思之死,对天行门这个长氏后人有些好奇,所以顺路过来一见。
如今一番交谈下来,柳正确信了,长剑弘果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否则,姓长的就不该杀姓即的才对。
柳扶风笑着起身,他不能在此久留,所以和长剑弘道别之后,便转身离开。
长剑弘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心中却还想着问题:
以侠之名为刃,定人生杀予夺。善哉?恶哉?是也?非也?
静思。
静立长思。
崖间万籁依旧,长剑弘依然独自站着,耳中渐渐忽略了身边的声响,心中只有自己发问的声音。
他不后悔杀了即不思等人,也不惧怕有人找他寻仇,可他从没有想过那些死在自己剑下的恶人可有家眷?他们死后那些家眷又会如何?
如果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长剑弘依然会出手,但剑下是否该有容情,他迟疑了。
带着杂乱的思绪,他不自觉走回了剑庐。
剑庐东厢院里,依旧不见诸葛衡、秦寒和顾鹤年几人。
早在长剑弘拜访汪道玄之时,秦寒便将长剑弘的到来告知了诸葛衡。
诸葛衡因为与长烈共同谋划了对付溯源教的计划,而顾鹤年又是当初去请长烈出山的人,他们为了避免被长剑弘刨根问底泄露了计划,当时就做出决定搬出了东厢房,在剑庐外的林中小屋住下。
这才导致长剑弘入住之前,明明听闻秦寒等人也在东厢院,可入住几天,愣是没能见到一面。
“剑弘,怎么心事重重的?”
同样住在东厢院的赵松岩此时正在院中通巷看书,见长剑弘一脸凝思地走来,不由问了一句。
“原来是赵前辈!”长剑弘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施礼在其对面坐下。
长剑弘将自己所思告诉了赵松岩。赵松岩也不关心他为何会有此问,只是沉吟片刻便说道:
“我赵家庄是因除匪杀寇、保境安民而立足于江湖,所以你若问我鄱阳湖的水匪该不该杀,我会说你杀得好!
可你若问我,他们的家眷该如何?我只想说,对无辜百姓那无力挣扎的悲悯才叫悲悯。
或许水匪的家眷也有值得悲悯之人,但我认为他们既然享受了水匪作恶得来之利,便该与水匪一同承担作恶得来之弊。
杀了水匪,饶恕余众,已经是慈悲为怀了。怎可为了那些坐享其成而不劝其向善的人,再去宽恕作恶之人呢?
你觉得可是这个道理?”
赵松岩毕竟是赵殊之子,虽然武学上比不得先辈,但对待匪徒的杀伐果断是得到其父真传的。
“听君一言,茅塞顿开!”
长剑弘被赵松岩这一分析,顿时就钻出了牛角尖,心中负担也随之轻松。
而与他这边还有闲暇论道不同,白衣却正谨慎小心地尾随着谢思邈,在山下江边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