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城中,阿苏惟将与裴智彬相对而坐,面前摊开摆着朝鲜八道图。
裴智彬就着地图对阿苏惟将讲解着朝鲜国内局势,首先将手指向阿苏惟将原先所定全罗道。
“这全罗道名字由全州与罗州组成,治下有三郡、二府、四州并二十三县。”
“对马诸岛在朝鲜海洋东南,与庆尚岛釜山等地相对,故日本船抵釜山之后,不得全罗允许难至西海界面。故朝鲜八道之中,惟全罗一道,隔绝日本与明国蓟辽。而朝鲜所以保固边陲,恃全罗也。”
阿苏惟将闻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所以全罗道作为朝鲜国隔绝日本与明国及朝鲜内地联系的存在,自然不会高度发展。”
裴智彬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道:“当然这也与全罗道人自己个性狭小有关,骨子里的穷酸小气,想要从他们手里赚取钱财可不容易。”
阿苏惟将这是轻轻拂过全罗道,然后将手指停留在庆尚道之上,轻声说道:“我等虽携有官方允许,可照先生所说,却只能将这希望寄托于庆尚道了。”
裴智彬这是微微叹出一口气,用手轻轻摩挲着庆尚道的地图,开口说道:“庆尚道人多彪悍,但绝对爽快,只要是合心意的东西,绝不会轻易放过。”
阿苏惟将听得这话,心里隐约有些感到不对劲,便轻声开口问道:“怎么个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呢?”
裴智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再度向阿苏惟将介绍道:“敢问贵人,认为朝鲜国与日本国最大的区别在于哪里?”
阿苏惟将听得这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开口说道:“还请先生不要总是贵人的称呼小子,像他们一般称呼我为小宫司即可,我素来不太在乎这些称呼。”
裴智彬闻言无奈的笑了笑,对着阿苏惟将开口说道:“小宫司,你刚刚这番话便已经道出了朝鲜国与日本国最大的区别了,我虽然身居日本多年,却自小便将朝鲜国那尊卑异同刻在了骨髓之中。”
阿苏惟将突然抬起头,对着裴智彬说道:“先生所说,莫非是受明国那中原文化影响?”
裴智彬微微颌首,对着阿苏惟将说道:“严格来说不是受明国影响,倒不如说明国受其影响颇深。朝鲜国自元时从属,儒家理学便深入于每一个人的心中,更直接反映于行为言语。”
阿苏惟将点了点头说道:“听几位师傅都有说过,不过多是以精辟词句为例,倒没有多么全面学习过。”
裴智彬双手一拍,唬的阿苏惟将一跳,然后接着开口说道:“正是如此,明国受千年儒家影响,而朝鲜只是一昧抄袭模仿,取其糟粕,借以牢笼志士、打击异己。”
“我家份属武官勋臣,世代忠于主上,可随着儒学兴起,士人以我等粗鄙便大加排斥,是以争斗日益激烈,这些矛盾愈演愈烈便只好转嫁给百姓。”
阿苏惟将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口中微微吐出两个字:“党争。”
裴智彬颇为惊讶的看向阿苏惟将,嘴里连连称叹道:“了不得,了不得。小宫司年纪轻轻却能懂得这个,是啊,所有争权夺利必然会步步激化,由一个人走向一群人的对立。”
裴智彬便整装端坐对着阿苏惟将说道:“小宫司刚刚问我,出身勋臣,却为何游荡九州,我没有直接回答,想必此刻小宫司应当猜到一二。”
阿苏惟将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先生出身星州裴氏,祖上何等门楣,自然为君上所幸。可既然勋臣与士人水火不容,那么先生出现在这里,便应当是士人排挤所致。”
裴智彬像是回想到了什么,陷入了一些回忆当中,眼神中充满了复杂。
回神后,裴智彬开口说道:“小宫司知道燕山君吗?”
阿苏惟将缓缓摇了摇头,然后示意裴智彬接着说,裴智彬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朝鲜国今上,为第十三位君主,是恭僖大王的嫡次子,荣靖大王无嗣而终,才由今上继位。”
裴智彬与阿苏惟将四目对视,然后接着说道:“而燕山君是恭僖大王的兄长,康靖大王的元子,不过自小母亲便去世,由慈顺大妃抚养长大。”
阿苏惟将突然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自己如今需要飘洋过海,不就是因为嫡庶混乱,自己嫡长子的地位反而成为尴尬所在。
裴智彬接着说道:“燕山君希望自己不成为被士人所操纵的傀儡,所以便积极靠拢勋臣,由此身边集结大批旧勋臣,以此对抗和镇压士人派别的反抗。”
阿苏惟将没有言语,因为照裴智彬所说,士人派根本不应该有还手之力才对。
裴智彬接着说道:“权力是最会迷人的,康靖大王那时定下王权、相权和谏权三方对立的制衡局面,可当燕山君借助我等勋臣掌握相权,加以镇压士人愈发跋扈的谏权。”
裴智彬说到这里缓缓闭上眼睛,再度叹了口气,嘴里说道:“可没想到燕山君打击士林派后,便不再满足于三方分治的制衡局面,而是寻求独享权力的至高地位,勋臣派也同样遭到打压。”
阿苏惟将突然开口问道:“燕山君在取得权力后,做了些什么呢?”
裴智彬睁开双目,对着阿苏惟将语气沉重的说道:“大兴宫室、屠戮忠良、虐杀百姓,以自己一人之心为天下万民之心。”
阿苏惟将嘴唇微微发紧,然后语气有些颤抖的接着问道:“之后呢?”
裴智彬将手拂过朝鲜八道,语气沉重的说道:“这样的统治持续了整整十年,说来奇怪,原本经常闹脾气的平民也不再生事了,因为如果他们敢于闹事的话,就会被抓去负责对抗日本海盗。”
“最后反而是勋臣派和士林派联手,废除了燕山君,流放至死。”
说道最后,裴智彬的语气反而逐渐轻快起来,甚至有些讥讽的意味。阿苏惟将不知怎的,就是从中听出来这些,或许是错觉吧。